静明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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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夜的吻痕
夜的吻痕
（文/镜明）
(一).逃匿
“不要问为什么一往情深，只让我再看你一眼。”
那个男孩正躺在我面前，腰肢纤细，体态修长，如三月柳树般婀娜。此刻，午夜零时。
“我哪里都不去!不去,不去,不去……不去!”斜阳下，一把竹编滕椅被坐在上面的身体晃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我收腹挺胸，憋足了气将所有怨忿都发在这个“不”字上，头跟着摇得和波浪鼓似的。
“不去？”正前方一双大眼还在放大，瞳孔缩小，眼白增多，那势头像是能用眼睛吞了我。“不去！那你在家能做什么？啊？在A厂做了才一个月就不去了，说出去会被别人笑死！”她挺起腰，侧身，扭头对着我，神情轻蔑，一副要和我划清界限的样子。
“哼！又是激将法，还把我当三岁小孩啊！都二十年了，妈妈什么时候认同过我。”我心里暗暗嘀咕，嘴里硬硬地生出一句：“说不去就不去！我要看书，你现在出去！”
她顿了顿，眼光冷冷的：“沈叶盈，你不小了。我十七岁已经帮妈妈挣钱了！”接着，抬头望向快落山的太阳长吁短叹地唠叨，“想想我那时候多懂事啊……唉……”还边叹边晃头，“啧啧”地喷唾沫。“是啊，我十七岁都生你爸爸了。”在旁观望许久的奶奶也来插脚。
哇，我头皮发麻，眉头皱得快冒烟了：“我要看书……”我故意把音调拖得老长。
“看书看书，能看出钱来吗？今天我好好给你洗洗脑，都把脑子看死了……”没等她把话说完，竹椅里空了。
下四层楼拐八个弯，横竖绕过五座居民楼，从小区侧门出，直穿四条街道之后，我才敢停下来喘粗气。低头擦汗时发现我的光脚丫上套着一双绿色凉拖，抬头则是月上眉梢了。
我在街角来回打转，思量着去什么地方才好：“那个家肯定不回了。哼！不示点威，她们永远以为我是没大脑没主见事事听从的小娃娃！哼！”想到气愤处，不由“哼”出了声，引来路人的侧目。“看什么看！”我目光尖锐直直得将这句话射还过去。一闪念间想起一个人：“枫……陈枫……也许你会收留我。”我急切地在裤袋里摸索，发现有零钱便紧紧握着，大步流星地走向汽车站牌。
(二)你是夜
风抚摸我的脸颊，温柔缭绕着鬓角发丝延绵至后颈，拂去了夏末余热。我原先的那点焦躁也荡然无存。公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背负着古城金陵的沧桑朝我飞奔而来而去，令我不住地想起枫，那个只用右眼哭泣，似被一层薄雾笼罩的男孩。很幸运，下班高峰还未平定，我却坐上了靠窗的座位，直冲今天的晦气。
如果我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野马,惯于横眉冷对，惯于躲在荆棘丛后窥探这个世界，那么他就像夜幕里的大森林，可容纳住各种生灵，而置身其内，却又看不分明摸不透彻。我仿佛只能充当一个眼眸晶亮满载好奇的探险者，出于本能地靠近，无可非议。
下踏浠水园，足底一片清凉，是夜晚的河风夹杂着水汽。两个小时的车程坐得双腿发麻,伸缩弹跳之际,眼睛被公寓三楼的灯光照得发亮：“大棒了！他真得在家！”我三步一跳地向前冲，心里喜滋滋的。枫与我同是浠水中学的学生，我一直寄宿，他却长期租住在那所公寓里。他平日孤僻寡言，却出人意料地热心助人。我曾屡次找他补习数学，每次都满载而归，却没有一次看见他的家人。我想也许那是一艘抛了锚的帆船，离开此岸漂泊于大海多年，没有人知道他的彼岸将在哪里。我只希望今晚可以搭个便船。
“咚咚，咚咚……”
“谁啊？”这声音像两瓣水花般在我眼前铺展。
“我，我是……沈叶盈。”不知为什么，听到他真实的声音，我如大梦初醒般羞于提起自己的名字，那三个字说得很无力，很丢人。“说白了，就是一只姓沈的小流浪狗，找地方缩身来了。”我在心里嘲讽自己。
门开了。他身穿白色体恤,黑色长裤,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仿佛刚结束一场音乐会或者是毕业典礼。表情由惊讶恢复到庄重后，他问道：“好久不见，找我有事吗？”那一刻我无法忆起他从前的样子是否较今天不同，只能愣愣地看着那黑框眼镜，仿佛可以看到自己张开嘴巴，动了四下之后，他立刻查电话号码打到我家继而三下五下将我拖下楼叫辆TAXI遣送回家。“决不可以回火坑！”想到这里我连眼都不眨一下地回答：“哦，事情是这样的。我今天特意回母校，想找点资料。因为高考不如意，想复读。呵呵！你能考上医大，真是了不起啊！”我双手握拳举起挥动，兴奋艳羡状，随后灰下脸，似糟晴空霹雳：“不过，今天我运气太差，班主任突然有急事，叫我明天再去。我看天黑了，想起你家就在附近，所以，所以……啊，我可以一晚不睡，你睡的时候我就到门外等天亮。打扰下下，谢谢！”就这样，我滔滔不绝，手舞足蹈，处心积虑地睁着眼睛说了一堆瞎话。
他在我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就请我进屋了。“没关系，我们好久没见，聊聊天也可以。你家人知道就好。”他出于礼貌的笑答。
我这才安坐下来，心如泄完气的气球般终于落地：“好啊！好啊！你在医大一年了，感觉如何？”我随手拿了张板纸，一个劲地扇。首次撒大谎，能不心虚吗？我皮笑肉不笑地撑着。
“开电扇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能给点水吗。”
“好。”
“谢谢。”虚热不是大问题，口喝倒是真的。连喝几杯之后，才发现纸板上有画。“你画的吗？”我很诧异。
“恩，我常一个人画画解闷。现在画些讽刺漫画和插画，挣点零花钱。”面对我这个不速之客他表现得很从容，依然有条有理地整理桌上零零散散的画和几本高中数学英语辅导书。
“高中英语？”我一把拿过他手里的书，左看看右看看，不解地问：“你都大一了，还看这个做什么啊？”
他哄小孩样地摸摸我的头扯着嘴角说：“以后做事不要太鲁莽，先把书还我。”知道失礼了，我脸一红，怯怯地递回去。“还有，我的事不用一一向你汇报吧。只能告诉你我没有去医大。”
“什么？”无法理解无法理解，难以想像难以想像：“难不成，你还想复读，进军清华北大？”我惊异再惊异，他却弯起嘴角笑而不答。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异常的海笑风吼之声打破现下有点凝结的气氛，“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很有节奏，我抱住肚子发愁：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喝那么多水还是扛不住。我无奈地抬起头，嬉皮笑脸道：“不好意思哦，刚刚心情不好，忘记吃晚饭了。呵呵”佛曰因果报应，果然没错。
结果枫亲自下厨做面。也许男孩特别是表情向来严肃的男孩拿着勺子，低下头专注的神情都会显得异常可爱。我狂赞他“行家”“能手”，然后呼拉拉地吃起来。热面直直地下肚，面汤不淡不咸。咽下最后一口时，我感到在肠子里打转的不再是汤而是自己的泪，但分不清是心酸的还是感动的，其实靠自己裤袋里那点钱恐怕连回家都不成。鼻子一酸，我真想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他。一扭头，却见他端坐在电脑前，好似忘记了我的存在。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我闭上眼睛流下方才欲流而未流的泪。“怎么搞的！怎么搞的？整个浠水没一处亮的。我的设计都没保存呢！”枫在窗前来回踱步，跟头小疯牛似的。我见他两手交后，上半身一个劲向前倾，一副想撞墙的样子便乐道：“呵呵。不急，不急，天很快就会亮的。别踱了，你不晕啊！”
“晕？哦，对了。沈叶盈，怎么你一来就断电呢？你是扫把星转世，是不？”
“呵呵呵，你才是呢！陈疯子！”
“呵呵！好了好了，你睡床，我睡沙发。天一亮，就回家。你家人会担心的。”黑暗中枫在笑，笑得那么洁白，好似一朵梨花。
“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犹其是眼睛。
“没见谁穿拖鞋来学校办事的。”枫随便扯了件衣服盖在身上便倒在沙发上呼呼欲睡了。
“啊？原来你早知道了！”我举起枕头向他猛力地砸去，“给你的臭枕头！”
今夜真是神奇，我静静地躺在他的小床上，虽然床板很硬，毯子上却有阳光和肥皂的香味。我一点都不害怕，反因新奇欣喜而兴奋得难以入眠。以往在我心中，那个混浑得处处潜浮危机，厚重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夜忽然变得单纯透明和柔软，宛如上好的棉絮，处处渗透着阳光和清洁的水汽。我睡在其中，舒适而安稳。况且枫就在对面，更没什么可怕的了。
停电后他说的话还在我耳边回旋，原来那个一本正经的家伙也会开玩笑，呵呵。原来他不是天生寡言少根经的，我就知道。
夜在光悄然滑落的刹那捕猎了我们干枯的嘴唇。任谁都无法防备，因为黑色让伤痕累累的人无限地回归，如同果壳里的种子，胚胎里的婴孩般安然。
我喜欢夜。枫就是夜。
(三)等待
睁眼一个世界，闭眼一个世界。梦幻与现实似乎就隔着薄薄一层，而那距离却无法真实丈量。
“如果我是风是水是朝阳，一定邀约你，飘游到一片琉璃色海洋的中心漫舞。想像身姿灵动的你，剑眉浓密，牵动着纯净的嘴角飞扬，不染纤尘。那种梨花般洁净的笑容属于不谙世事的儿童……是我的睫毛太长，将阳光分割成七彩的光球致使眼前的一切变得梦幻迷离，是你纯良本性的天然流露，致使自己忘却了岁月沧桑那辛酸刻薄的面孔……”
这是一个举止孤僻了二十年的女孩所憧憬的心爱男孩的模样。她就是我。我闭上眼睛便可以天马行空地幻想美好。
睁开眼睛，我就是一棵梧桐树，生来就是为了等待另一棵。我日日月月看他向我奔来，嘴里眼里心里不断地重复着：“吾同，吾同，吾同……”而后以同样的速度离去。如此一次又一次的交替轮回，就像我坐在公车里看金陵城的梧桐树。于是我又想起陈枫，我的中学校友。在相识的四五年里，他一次又一次向我走来而离去，或者我一次又一次地向他走去而离开。虽然我们从来没有说过“吾同”，眼神也从没交融，只是周旋于枯燥的学业，可是只要他是我的梧桐，那么我们将永远在相遇和离别间交替轮回。这就是结果，最好的结果。
此刻，午夜零时。枫正躺在我面前，腰肢纤细，体态修长，如三月柳树般婀娜。我是睁开眼的，所以我知道一个事实：“他不属于我。”
黎明时分，大地睁开了眼。我离开了这所公寓。步行了两个小时才坐车回家。
一年后，我考入了医大，勤工俭学，坚持学业，维持生活。
一年后，枫结束休学，回医大学习，另外经营着一家设计公司。生活自立自足，仍是我的榜样。在我复读期间，他依然替我补习英语和数学。
黎明时分，大地睁开了眼。
当飞鸟的歌声掠过你的屋檐，天堂的音符已坠入灵魂。我听到了破碎的声音。夜终于如花蕾般绽放、瓦解，斗转成一滩铭刻的痕。这一切同样迅猛，任谁都无法防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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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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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 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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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5-10-28 16: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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