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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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创]入夏的文字第一贴（故事）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是2005年。冬天。
猫儿
猫儿说她的生命是一场逃离。
猫儿说猫是神秘诡异的动物，它的目光是诅咒。
在南方一个普通的潮湿小镇上猫儿出生。那天她的妈妈在镇医院简陋的病床上痛苦地呻吟。已经形成冷漠工作态度的大夫心不在焉地为她接生。大夫不时地看向窗外，对旁边的护士说，那只猫怎么一直在这儿。然后猫儿的哭声响了起来。躺在床上已经精疲力竭的漂亮女人朝窗外看了一眼，之后陷在枕头里再也不能动。
那是一只黄色的猫。深黄浅黄的条纹，一条一条遍布全身。女人听到大夫说她一直在窗外，于是她把她的女儿叫做猫儿。她以为这是独特而悦耳的名字，她再也没见过那只猫。
猫儿在董事以后曾经很为这个名字自豪，任何人叫起来都婉转动听。她的好朋友叫小郁，她一直暗暗地以为自己的名字不知要比小郁的好多少倍。猫儿漂亮，从小就漂亮，爱吃苹果和鱼。冬天的时候天气阴凉，冷掉的鱼会散发出很大的腥味，可是猫儿喜欢。
小学儿年级的一个下午刚刚上课，坐在窗边的猫儿注意到外面不远的地上有一只黄色条纹的猫在盯着她。她回过头听老师讲课，是她最喜欢的语文。可是那天的课怎么也吸引不了她，她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向外看。那只猫一直在那里，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猫儿觉得那是它在叫她，她看不清那只猫的目光但是她觉得它就是在叫她。第一节课下课了，猫儿想那只猫一定有事找她，可是成绩优秀的猫儿从来没有逃课的记录。于是她跟自己说再等一节课，如果它还在，就出去看它。
第二节课老师讲些什么猫儿 一句也没听进去。她几乎一直在看那只猫，不知道为什么她从心里不希望它离开。终于下课铃响起来，猫儿跳开座位对小郁说，你今天自己回家吧，我现在走。小郁很吃惊地说后面还有课。话音还没落，猫儿已经拎着书包跑出教室。多年以后小郁记得，平时连迟到都不敢的猫儿在儿年级的一个下午逃了课并且到很晚才回家，没有人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那只猫带着猫儿走出学校，走上通往镇外的石板路。猫儿拎着书包走地有些吃力。可是她努力让自己跟上。猫走在前面不回头，身体一扭一扭地。猫儿想，它要带自己去哪里呢？
走了很久的路，天黑了。那是少有的夜晚，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但是猫儿从小就能看清夜里的路，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这只猫走这么远的路，四周都是田地。猫停下来，猫儿看到眼前是一条很宽的河。这条河在此之前她从没见过，也没听人说过在离镇子多远多远的地方有这么一条大河。这是到了哪里？她问自己。
她低下头看那只猫发现那只猫也在看着她。河水流过悄无声息，她看到猫的眼睛在黑暗里闪动着莹亮的光，如两股冥火。猫儿开始害怕了。这个时候那只猫朝河水甩了一下头又看向她，猫儿站着没动。猫又甩了一下头，继续盯着她。猫儿知道它的意思是让她到河里去。
猫儿看着那两只眼睛，似乎不容质疑。这样的对视持续了很久，猫儿开始接近河水。在她向河水移动的过程中她和猫的对视并没有结束。她想那河水一定很凉，她想那只猫一直带着她走为什么现在叫她一个人到河里去。然后她突然停下，因为她看到猫咧开了嘴好象在笑。而后她疯狂地往回跑，仍掉了书包。她确定她走到河里就会死，那只猫想要她死。
那是一次充满了失望与恐惧的暗夜里的奔跑。猫儿完全不知道方向不记得路 ，只是飞快地跑。她一次又一次地回头看那只猫有没有追来，直到不知多久以后她发现自己站在镇子的路口，身后是寂静的黑暗。
猫儿回到家的疏忽喘息已经平缓。妈妈见了她焦急的说，猫儿你到哪去了，四处找不见你，你的书包呢？猫儿觉得累急了，她想睡觉。她没有回答妈妈的问题，因为她是真的不知道。
第二天早上上学的路上小郁问猫儿，你昨天去哪了，你妈妈来我家找过你。咦？你的书包呢？丢了，猫儿说，我们赶紧走，要迟到了。
上午第一节语文课要下课的时候老师说下节课要求大家写一个小段落，写自己最喜欢吃的东西。课间的时候小郁对猫儿说，你一定会写鱼吧，你最爱吃鱼，像只猫一样。然后小郁咯咯地笑了。猫儿没有说话，但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不愿意像一只猫。那天猫儿交上去的作业写的是苹果，她并不觉得自己说了谎。
中午放学回家猫儿看到饭桌上摆了鱼。妈妈说，猫儿啊，昨天不舒服，今天妈妈做了你爱吃的。猫儿坐下来开始吃饭，可是直到她离开饭桌都没有动那几条鱼一口。妈妈对女儿两天来的行为诧异极了。从那以后，猫儿再也没吃过鱼。
之后很长的时间里，猫儿想改掉自己的名字，可是妈妈不同意。至于那只扭动着身体的黄色条纹的猫，它会经常出现在猫儿的梦里。猫儿忘不了它。在猫儿的梦里，它出现在教室、巷口，出现在家里饿窗台上、院子里，出现在猫儿到过的任何一个地方。以至于到了五年级，猫儿感觉整个镇子都是那只猫的影子。
这天是星期六，猫儿一个人人在家很无聊。她想去找小郁。无数个周末她都是和小郁在一起。在锁屋门的时候猫儿呆住了，她看到台阶下有一只黄色条纹的猫正看着她，是它。猫儿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赶紧取下挂好的锁跳进屋里，牢牢地插上门闩。她把手放在心口，心脏在突突的跳，它来了，它终于还是来了。她一遍一遍地想。
猫儿关好所有的窗，缩到床上。她再一次想起那个少有的黑夜。抬起头的时候看到那只猫在窗台上。于是她拉起手边妈妈的一件宽大的连衣裙盖在脸上。那裙子很大，几乎裹住了她的大半个身子。
她不敢探出头来看那只猫走了没有。脸上的汗一点点浸湿了妈妈的裙子，贴在脸上很难受。她只知道那是一只曾经把她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并且要她死的猫。
妈妈回来的时候拍着门玻璃叫猫儿来开门。猫儿听到是妈妈回来了才终于把裙子掀掉，鼓亲切器勇气向窗外看了一眼，什么也没有。她迅速地擦着头上的汗，跳下床去给妈妈开门。妈妈说，猫儿头发怎么都湿了。猫儿说，天气好热。妈妈朝外面看了一眼说，恩。
晚饭之后妈妈把那条裙子和许多衣服一起洗了。她没有发现裙子有很大一片已经湿透。猫儿念初中以后才开始想，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把那只猫告诉任何人呢？
六年级毕业以后猫儿说她要到城里去念中学。妈妈说，猫儿啊，中学在镇上念就好了，高中再去城里也不晚啊。再说，小郁不去，你舍得她吗？可是猫儿倔强地摇着头。妈妈说，你还小，妈妈会不放心的。猫儿说了一句在妈妈看来与她年纪极不相称的话，她说，我会照顾自己，这是我的选择。妈妈真的是惊讶了。
猫儿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么急切地想要离开这个小镇。她要离开那只猫的视线。她每次想到那只猫仿佛无骨的身体和圆睁的眼睛就会不寒而栗。她要让那只猫再也找不到她。
城里有很多高楼，有很宽的路面，上面还有来往不息的各式的汽车。猫儿真的是说到做到，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周末的时候她不愿意回家，尽管她想爸爸妈妈想得很厉害。回去的时候也总是走的很快，闷在家里。小郁约她出去玩的时候她会说我不想去或者说我们就在家里聊天吧。
离开小镇之后的夜里猫儿似乎真的很少梦到那只猫了，并且随后的一些事情让猫儿很开心。她跟自己说，还好。
这些事情指的是猫儿的漂亮已经很惹人主义，还有就是在入学以后的第一次元旦晚会上猫儿的歌声得到了所有人的称赞。于是她开始很频繁的为大家演唱。
班上一个叫金衡的男生总是很认真的听猫儿唱歌。猫儿喜欢他专注的表情，喜欢他明亮的眼睛。他说，猫儿你真漂亮。猫儿就很开心地笑。一天晚自习以后猫儿和金衡散步。金衡看着猫儿说，猫儿你的声音很动听，尤其是唱歌的时候，柔柔软软的，像猫温柔的声音。猫儿听下来看着他，然后径自跑开。竟横在后面喊了她很久，她没有回头。
猫儿几乎已经忘了关于猫的一些事情。现在金衡说这样的话，猫儿不知所措，有些抓狂。跟猫儿意料中的一样，当天晚上那只猫再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在那条安静的大河边，在教室外，在窗台上。它用同样的看似不动声色却让人胆颤的目光看着猫儿。
半夜猫儿从梦里醒来。她想那只猫到底和她有什么过节，想自己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像猫吗？总之她讨厌那只猫更怕它，她不要像它。
以后同学都发现猫儿不唱歌了。任凭谁邀请她都不唱了。像当年不再吃鱼一样，猫儿一下子就不唱歌了。金衡不解地看着猫儿，他想这一定跟自己的话有关。但是猫儿对他笑笑，走开了。
高中的学校在市中心，出了校门就是车水马龙的街道。猫儿很安静的在这里念她的书，成绩很好。老师用和善的目光看着她说，猫儿你坚持下去一定会考上很好的大学。猫儿相信这话，也相信自己。高三的时候猫儿是班长。班主任为班里的同学订了一本他认为有用的工具书。晚自习前他对猫儿说，猫儿你把手上来的钱送到书店去。猫儿接过他手里的钱下楼了。
书店在马路对面。猫儿好久都没有走出学校，看到外面这么热闹很高兴。红灯亮了，两边的车停下。猫儿紧走两步想赶在绿灯之前过马路。
她突然感到左手里装钱的纸包被什么东西拽了下去，心里一惊。而眼前的事实更让她惊恐，一只黄色的猫叼着那个纸包扔到了人行道上。
猫儿呆住了，她心跳加速，出了一身冷汗。她看到人行道上行人来来往往，她想必须把钱拿回来。跑到路中间，她刚刚要俯下身去拾纸包，身体就被一只胳膊有力地揽到后面去，紧接着一辆速度飞快的汽车从她眼前尖叫着闪过。猫儿傻了。那人松开她说，以后过马路小心一点，猫儿刚刚消失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她看到路边的黄猫瞥了她一眼，迅速跑走了。
它要我死。猫儿重重地喘息着想。它还是找到我了，它追我到城里来。
晚自习班主任来教室问她钱交给书店没有。她说交了。班主任说，猫儿，你脸色不好看。猫儿说有点不舒服，没事。班主任拍拍她的肩膀说，别太累。然后走开了。猫儿在座位上回想刚才的事情。她感觉得到那只猫在转头离开时的失望，这一次她的恐惧几乎到了极点。
它居然追我到城里来了。它非要我死，猫儿对自己说。她想着那只和自己纠缠了这些年的猫，浑身发冷。
这年秋天猫儿到了北方的一个城市。那里有她的大学。她在所有人的不解和反对中填报了这所离家千里的学校。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对妈妈说，我想出去看看。小郁说，猫儿我们离得越来越远。猫儿说，小郁我会记得你。
北方干燥的天气和面食为主的食物都让猫儿很不习惯。寒冷的冬夜里猫儿窝在被子里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她想这里的黑暗都这么陌生。然后她想到了那只猫。不，不想它，她对自己说。
这个冬天猫儿遇到了边行。一个习惯沉默的北方男人。边行欣赏猫儿。他说，猫儿你是猫一样的女人。猫儿忽然想到了金衡。她说，怎么讲？边行说，感觉。顿了一会儿他说，像猫的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猫儿没有像以前一样走开，她看着边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猫儿想她爱边行，这个总是低头走路的男人有强烈的吸引力。可是他说猫儿你是猫一样的女人。她想起南方那个小镇，她想家了。猫儿终于开始决额也许自己真的像猫一样，像那种自己一直畏惧，一直逃离的动物。
一天猫儿下了晚课打电话给边行。边行说，我在书店。猫儿低低地重复，书店。边行说，我去找你吧。不，猫儿说，我去找你吧，我也想去看看书。可是那边的路不好走，边行关心地说。猫儿轻笑着说，我从小就看的清夜路。
猫儿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个人走在路上。学校附近在施工，到处是沟和土。四周有些静。猫儿有点害怕，脚步不断加快。这时候猫儿觉得背后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一个人。猫儿越走越快，终于跑起来。身后的脚步也跑起来。
她一向善于奔跑。她喘息着看见自己呼出的白色哈气，内心的恐惧染她越跑越快。她看到前面一栋未完工的楼里亮着灯，那里会有人吧。猫儿顺着那楼的楼梯向上跑，一直到顶层，每一层都有灯却都没有人。
猫儿不敢再下去，她静静的听着外面的动静，好像什么都没有了。于是她想打电话给边行。掏出手机还没拨电话，猫儿手里的手机就掉在了地上。她看到了它，那只猫，在离她不到两米的地方看着她。还是冥火一样的眼睛。
猫儿觉得呼吸都成了一负担，想跑动不了。然后她看着那只猫一步步向她走过来，自己一步步后退，机械地，头脑一片空白，连恐惧都无影无踪。从顶楼跌落的一刹那她想，我的逃离终于结束了。
边行在书店等不到猫儿，电话不接，回学校找她。在一栋未完工的楼下他看到了血泊里的猫儿，她的身边坐着一只黄色的猫。这猫旁若无人地坐在那里，只是盯着猫儿。
在南方一个普通小镇上，一个叫小郁的女孩回想到她从小很要好的一个叫猫儿的女孩，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来越远离家乡，最终死在了遥远的北方。据说她死的时候身边有一只黄色的猫。
猫儿的父母捧着她的骨灰坐上南下的列车，踏上通往镇子的石板路。他们在回家的时候路过镇医院，那里产房外的窗台上正有一只黄色条纹的猫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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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6-12-03 14:5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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